[Review]
比真實還要真實的事-
以謝佑承〈校準:投影〉為例
蘇秋本,藝若是 Those As Art,Medium,2021

︎ 藝若是 Those As Art,Medium
一個社會 取決於混合(amalgamations),而非工具 (tools)只有當工具促成了社會的混合(intermingling),或社會的混合促成了工具出現,工具才存在。–德勒茲


如果沒有說明,第一眼恐怕難以發現〈校準:投影〉這件作品,儘管作品就在眼前,卻可能直覺的將之當成器械故障的掉漆現場,快步走過。這樣的直覺無非來自於創作者對掉漆的孰悉,而這正是整件作品中唯一的能作為對日常的參照。當現場被還原,掉漆的氣味在精心布置中使現場瀰漫著日常的味道,彷彿是在向觀者宣告,當作品不再中介著真理的去蔽,並不意味著真理消失。當它已悄然遮伏進我們周遭的每個瞬間,眼前這段看似被截取的日常,便具有比常見敘事作品更強的張力。於是不論觀者在走近之後發現此刻並無正在運作的投影機,或者牆上原先應被梯子的影子遮住的地方並無螢光條紋延續的部分,種種的發現像是無數從虛空中竄出的火花,然而此刻的我們並不是旁觀著火花被抓住的樣子,而是我們也抓住了火花。

這種抓住火花的方式,全賴於我們對光的基本認識-究竟有光才得以看見物,還是先有物,光才能透過觸摸此物來被看見。這裡首先要提及的便是後者,不論技術造就了如何的質地,眼前的景象乃有一實存的物件(牆上的條紋)在光的直線運動中造就(被遮住)的自然關係,同時混雜了對於近代科技的認識,光學成像(投影)與光的直線(映在梯子上的條紋)作用。而這正是以暗箱為基礎一種傳統視覺模型的近代實踐,也是〈校準:投影〉的第一層偽裝。於是當創作者透過對位巧妙地將其組成一種符合上述兩者邏輯的自然現象,沒有一道能完成這樣自然現象的光做為偽裝的第二層,光不再是以直線運動的方式被感知,成像現像需透過意識加以組織而成為一種可被觀察的客體指出光的在場,喚起了作為現代人對物件的知覺模式-透過螢幕呈現的發光現象,眼前的視覺並不來自於實物的在場,卻是科學對視覺成像的理解所創造的完全幻象。在此兩種視覺模型的交錯中,我們發現的是一種對視覺的完全宰制,不論這偽裝其實是如此的光明正大,直觀的意識總使我們落入一種先驗的桎梏,自由早已消散,觀者不再作為因觀看與觀察關係而獲得的主體位置被提及,快步使我們離開的直覺並不來自於我們本身,而是我們的身體在技術中被制約的部分。



如果有一種方法能使我們擺脫這種制約,那它首先是源自內在。發現發光的對象本身-從來都沒有一道來自投影器械的光學影像,在螢光燈照射下反射出具有光感的色塊,包含紋路在內一切其實是透過螢光顏料留下的痕跡,借筆觸的物質性將對幻象的認識拉回至現實,輕巧揭開這繁複偽裝的並不是別人,正是親臨現場的觀者自己。一切發生的悄然無聲,甚至無法觸及近在身旁的他人,因觀察重掌主體的意識彷彿才是幻夢本身,螢光之下的顏料仍持續著光學的擬像,知曉顏料物質性的部分成為纏據心頭的鬼魅,使我們總以為那一道道條紋仍閃爍著端倪般的火花,與我們保持著新鮮的關係。

柏拉圖在洞穴的寓言中有著這樣一段描述,離開洞穴的人,假如他再回到洞穴,該如何向仍被綑綁著的同伴解釋他在地上世界的所見,而這種對不曾離開洞穴的人而言的視覺故障,很可能導致離開洞穴的人因而遭到殺害。這裡頭值得被討論的便是這種知識的分享本身並非為造就此人成為彌塞亞,更觸不及所謂的理性驗證,而是儘管面眼前攤著事實,仍執拗相信先驗所建構的知覺模式並加以忽略。整個故事之所以充滿起伏,全賴於作為旁觀的聽者具有抉擇的能力,假如有一個接近真理,能被救贖的機會擺在眼前,卻不作為的荒謬。這荒謬的背後乃是純粹的科學。換言之,假如我們對在作品中種種揭露後所見的荒謬感到震驚,其實是指對我們身為荒謬的一部分的不熟悉,同時也意識到在不熟悉的對面的部分,以及感受到這兩者的這個自己。創作者留下了的痕跡使我們不得不離開了洞穴,事實世界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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